琴酒

浪到哪儿写到哪儿的流浪写手。
从来不搞重复题材的实验爱好者。
死也不想被别人挑出bug的强迫症考据癖。

凄美地

偷偷来一篇(奇怪的)现实向,一发完,略长,慢慢看

把交换日记写成科幻小说的操作见过没?

另强推这首歌,是我的手机铃声,个人感觉比水星记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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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是路过这里的时空旅行者,能让我进来坐会儿吗?”


      这个星球上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房间主人看着门外一身黑衣帅气且酷的男人,大眼睛里闪着好奇,把男人让进房间,给了他一颗ooho水球,“这是绿茶味的,”他戳了戳颜色极致模仿真实茶水的Q弹球体,“你要是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咖啡的或者可乐味。”


      “不用了。”男人摆摆手,仰头把水球咬进嘴里,飞船还在自我修复中,这段时间他还需要留在这里,入乡随俗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他的身体已经快到危险临界点,急需要补充水分。


      手腕上检测仪显示各项指标逐渐恢复正常,时空旅行者的工作服使他没有痛觉,不会感到难受,可他毕竟还是会死的,尽管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记不清曾经发生的很多事,可他还不觉得自己想死,因为……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放松下来,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温暖的黄色灯光,仿木纹家具,这至少是这颗星球一百个世纪以前的风格。他数据库里有收录,按他工作日记中记载的,那时他似乎来过这里,但他记不太清了。


      主人穿着高领毛衣,反坐在一把靠背椅上,双臂交叠环抱椅背,下巴磕在上面笑容美好看他,好像他是什么能让人心情很好的东西,那是现代人类少有的无意义的丰富表情。


      奇怪的屋子和奇怪的人,这将是他接下来直到飞船修复完成之前所处环境,不算糟。


      “你好,我叫Z。”他自我介绍道。

 

 


      *何洛洛有写日记的习惯,不是公司要求写给粉丝看的那种福利流水账,更像一本摘抄本,看见喜欢的歌词小说,听到别人说过或者自己想到有感触的话,杂七杂八都会往上记。


      这天训练间隙去更衣室找毛巾,一看背包拉链没合拢就知道大事不好,找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就见上次从微博上摘下来的“史上最短科幻小说”下面“神奇”地多出半页内容。


      字迹乱七八糟,有的模仿了他们其他几个人不同写法,还有的长段落大概是写嗨了不留神露出自己圆溜溜的笔锋,像他提到的可食用水球一样Q弹,最明显是末尾一句话。


      “Z”,这不明摆着是你吗?


      蠢不蠢啊方翔锐?


      本子放回原位,拉链整理妥当,他出了更衣间打算去兴师问罪,方翔锐这时候应该在会议室写作业,他们高一的班主任可没有老高幽默温和,布置作业一向辣手。


      找到休息室的时候林墨也在,这两人现在同班,一起写作业再正常不过,他后知后觉想起。但就这一愣功夫,错过了一鼓作气进去的最佳时机。没看清进去是兴师问罪,看清了再进去也是兴师问罪,可兴这师问这罪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变了味。


      本是一瞬迟疑,酿成长久犹豫,他鬼使神差躲到门后,不敢进去却也不想离开。


      对面玻璃窗映出里面两人的脸,方翔锐真的很白很好看,一脸认真的表情尤其帅,倒不是说林墨就不如他,只是林墨的好看有气质加成,而方翔锐是真的五官很正比例过硬。


      眉眼如剑,放空时候会变得锐利,仿佛冲他傻笑的是另外一个人,何洛洛觉得这很神奇,盯着怎么研究也看不够。他像一株新鲜的白铃兰,高冷不可方物,肚子里藏着蜜。


      想起他当做玩笑话跟他们聊起的迷弟同学,忽然对那句“你们重庆的男孩子都这么帅吗?”感同身受,想了想又颇有微词,别的不说,他认识几个都挺帅,可这么帅的只有这一个。


      怎么变成易安先生选美大会了?羡慕嫉妒恨也不该在这时候,何洛洛背过身靠在墙上,一下子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来。


      “我觉得不行!”会议室传来林墨的声音。


      “我觉得ok啊。”这是方翔锐在接梗,然后一声痛呼,“喂你轻点!”八成是又被揍了。


      林墨这位同学最近怎么说呢,像只二踢脚分分钟要上天,孙亦航刚走那会儿还嚷嚷着我们有代购了耶!时间越长越烦躁,这两天更是一点就着脾气暴得不得了。


      探出头正想去制止社员间的不和平暴力行为,却发现方翔锐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装委屈开玩笑,痛呼过后很快恢复平静,指着刚才发生争议的题目仔细讲给旁边人听,仿佛一切如常岁月静好。


      真的很神奇,有时候蠢得只会坏事儿露馅没眼色,有时候又格外体贴善解人意,有时候怂得什么都怕,有时候却有一腔孤勇奋不顾身。


      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点子。从会议室门口离开,跑回更衣间,打开书包翻开日记,黑色水笔在方翔锐大作下续了第一行字,“你好,我叫X。”


      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神奇的Z先生。

 

 


      #“要不我带你去逛逛?”X提议道。


      Z先生同意了。


      他换了一件外出用防护服,纯白色高领硬质边缘挡住半张面孔,底下是口罩和护目镜。门口输入指纹解锁,他喜欢这一切复古的设计。穿过笼罩整座房屋的半米厚生态层,他们终于真实站上这片土地。


      生命和流行一样,是一个又一个轮回,现在的这颗星球同它原始模样非常相似。地表覆盖棕红色土壤,那是第十九次工业革命的产物,人类已经不再使用钢铁制品,大量销毁的铁元素将大地染成红色。周围植被茂盛,以蕨类和裸子类森林为主,同样的,木材也早被划出材料选择范围。还存活的动物大多藏在深海,很难再看见,关注自身生存为重的如今,不会再有人关心它们长什么样子。


      在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五十多个世纪以前,人类刚发现某种深埋地底的新能源,大量开采利用同时留出空洞,许多地球人从地表转入地下生存,解决了能源和空间两大难题,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创世纪一般的聪明做法。


      现在那些空洞早已被废弃,只遗留下遍地破损的地表入口。


      “小心一点,这里地上有很多空洞。”X提醒着,作为主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证对方安全。


      Z穿着一身黑衣,像朵被黑纸包裹的白色的花。X觉得有点奇怪,在他印象里他该是白色的,最奇怪的是,他其实不应该对他有所印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更喜欢你穿白色。”


      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的要求内容,立刻着手把工作服像素设定调整成白色,又仔细整理一番衣领,“现在呢?”Z似乎对他的看法出奇在意。


      “好多了。”心愿落实,他冲他笑了笑,“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X忽然跑起来,牵着Z的手腕。他们穿过蕨类灌木和茂密森林,路过灰色人造河流和金属色房屋遗址,他们跑啊跑,不知疲倦,他们跑啊跑,来到一座山丘。


      山丘中央凹陷,露出一个空洞,看起来和那些地表入口没什么两样。


      X蹲在空洞旁边双手托腮认真往里看。


      “你在看什么?”Z问他。


      “眼睛,眼睛变成红色了。”


      “谁的眼睛?”


      “地球。”


      Z沉默了,他无法理解X在说什么。


      他们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很久。


      “你们时空旅行者是不是都去过很多星球?”X和他并肩坐在山丘上,玩着自己的袖子好奇提问。


      Z先生点点头,“我们有分配任务,需要在星球间来来往往,记录它们不同时期的历史。”


      “那你一定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事,跟我讲讲呗。”

 

 


      *方翔锐从被窝里抖出那本日记本的时候第一反应大事不妙,自己八成又穿帮露馅,明明有模仿他们笔迹,何洛洛怎么就一下笃定是他干的好事?


      站在床边拎着被角手足无措了一阵,然后林墨就进来了,探头问他在干嘛,他一时心虚慌里慌张把本子藏进外套,借口跑出房间去厕所。


      直到背靠洗手间大门缓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好像不大对劲,如果是来兴师问罪,为什么要偷偷把日记本藏进他被子里?从怀里摸出烫手山芋,心说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何洛洛又不能吃了他,咬咬牙双手一翻,先看再说!


      一页纸内容很快看完,又下意识往前翻。他上次其实是忘带纸巾想看看他们几个包里有没有,手伸下去无意间拨开最后一页,摸出来看到那句话觉得好玩,才一时兴起续写两段,并不是真有意偷看。可这次人家既然都送上门,他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好好了解一下社长大人的内心世界呢。


      何洛洛这个人啊,真的是有点奇怪,按理说他家境很好,父母也是注重生活品质的人,从小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没亏待过他,也能看出他彬彬有礼见人带笑的良好家教,可就是典型的会照顾别人不会照顾自己,非原则问题一切随意,你们开心就好。


      目光扫过洗手台上一管小黄瓜洗面奶,不知道买什么东西时候的赠品,被那个勤俭持家的贤惠社长留下来,据说是看携带方便才带去拍《我有哥哥了》的,却被粉丝扒出何少爷用着三块五一管的洗面奶,成为了和他被羊踢齐名的笑点。


      方翔锐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了。


      这个人实在是太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态度总放得很低,想法苦痛都憋着,憋不住了就偷偷哭,宁愿哭也不愿说。


      闷葫芦愿意配合他心血来潮讲故事,这应该算好事吧。


      正想得出神,门外传来池忆难得流畅的喊门声,“谁在里面?能不能快一点?我快憋不住了!”


      抱着为池忆同学身体健康考虑的心情,他故技重施熟练把本子塞进外套下摆,开门镇定自若走出来。其实人家也没空注意他,冲进厕所还不忘怼他一句,“你在里面呆了好久啊是不是肾不太好?”


      等他反应过来想一脚上去的时候门早就被碰上反锁,心说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扁扁嘴,先偷偷摸回寝室,尽量不打扰到林墨。这位哥最近心情不好,虽然每次炸一下毛过后都会觉得过意不去,可这给一棒子给一甜枣一惊一乍还是挺让人心惊胆战的。


      方翔锐把日记本混进自己作业本里,藏好了又偷偷溜出寝室,去了何洛洛房间,看见他坐在飘窗上录唱吧,现在那里就他一个人住,再也不会出现互相飙歌互不影响的奇观。


      何洛洛注意到有人进来,摘下耳机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日记本……”他纠结了一下措辞,还是觉得没有勇气直接坦白偷看行为。


      “我没有日记本啊。”那是摘抄本。


      何洛洛看起来一脸茫然,直接堵住他满腹纠结,眉眼弯弯冲他笑了笑,下垂眼显得温柔而纯良。要不是方翔锐那天亲手从他书包里翻出这本本子,他都差点信了他的鬼话。


      这个人老实是真老实,可老实底下偶尔也藏了些无伤大雅的小腹黑。就看他续写那段内容,断得正是地方,接下来该轮到他编那些“有意思的事”了。也不知是不是在怨他自作主张乱碰东西,故意罚他给他讲故事。


      面对对方使的小坏,方翔锐看着那张笑脸,憋了半天没说出话。


      他自认是很容易表达感情的人,他喜欢孙亦航这个跳舞很酷的前室友,所以不惜被每日零食投喂到肿一圈,他喜欢展逸文这个白白净净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弟弟,所以时时刻刻把他挂在嘴边,还有林墨、池忆,他都能很自然和他们表示亲近,唯独何洛洛,除了笑好像无话可说。


      他们很少有机会单独相处,人多时好不容易聊上两句,一旦有别人接他茬,何洛洛就不争不抢退开了,像现在难得有了机会,却是自己干了坏事被抓包还不知对方意欲何为的尴尬处境。


      方翔锐对这个人好奇深重,他想要的不只是表面上的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总不得其法,莫名其妙顾虑重重。


      他不愿意挑明,那就算了吧,心照不宣,共享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想想反而有点小刺激,说不定可以借这机会多了解一点这个过分内秀的人,方翔锐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节奏快起来。


      “还有事吗?”何洛洛歪头问他。


      “没事了,你早点睡吧,窗口风大。”


      淡定走出房间,脚步加快冲回寝室,大事当前也顾不上怕死,救命稻草一样叫住起来喝水的林墨,“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科幻片?”

 

 


      #“上上个世纪初,我到过一颗星球,”太久远的他已记不清,只好挑就近的说,“那里跟地球很像,就连生命体也跟人类类似。”


      “是跟我类似,还是跟现在的人类类似?”X插嘴问道。


      Z并不知道他跟现代人类有什么本质性区别,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颗星球,甚至也不记得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无法理解他的问题,他选择笼统搪塞过去,“都差不多。”


      然后继续自己的故事,“在那里,生命体已经学会控制时间,他们把时间当做货币。”


      “货币是什么?”X今天问题有点多,但他显然不是故意刁难,他抚摸着下巴,迷茫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那个年代使用的词。”


      插曲过后,他抱歉地冲Z笑了笑,“你继续说。”


      “他们把时间当做货币,也就是互相之间需求品的流通媒介,可以储存也可以互相传递,时间用完之后就会死亡,如果用不完就得到了永恒的生命。”


      X眨了眨眼睛,确定他的叙述已告一段落,这才开口发表感慨,“那我们如果生活在那里岂不是很有钱?”


      自从人类发现了规律性的末日曲线,在人口数量接近K值时总会产生自然清洗,便开始放宽对寿命延长方面的研究。现在已经有多种手段,如果忽视副作用的话,甚至可以保持脑电波永生不灭,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时间富翁。


      “可是有钱有什么意义吗?”


      每栋房子都自成系统,每户家庭都自给自足,人们不再需要从对方身上获取什么,用不出去的钱没有意义,漫无目的的生命也没有意义。


      “我觉得单纯拥有不算有意义,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心情才是意义,活着总有个目的,哪怕让自己开心也好。那颗星球上的生命体为时间而奔波,曾经的地球人为金钱努力工作,现代人类为了生存触摸宇宙,研究星际转移和星球改造,这些就是他们心中的意义。”


      “那我们活着的目的呢?”X问他。


      Z又一次沉默了,没有拥有时会羡慕长生不老,但其实长久的生命非常无聊,他们分部每年都有一定数量安乐死名额,作为福利分配给工作五十个世纪以上的员工。


      这种福利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取,可他为什么还不选择安乐死亡?就像接受他赠送的同事S大叔那样。他不知道,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


      X盯着他看了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山丘上的红色眼睛,站起身,隔着防护服触碰到他手臂,“我们回去吧。”

 

 


      *什么意义来意义去的,方翔锐是那么深刻思考人生哲理的人吗?不会是从哪里抄来的吧?何洛洛翻看着“神奇”回到自己书包里的日记本,脑袋晕晕乎乎也想不太清楚。


      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对劲,好像有点感冒,坚持上完一节舞蹈课,抓紧休息时间躲到器材室,铺了张瑜伽毯,盖件外套打算小睡一会儿。日记是去拿外套时候顺来的,还是没忍住好奇抵着睡意先看完了。


      把打开的本子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水笔油墨气味,懒懒的不想动。


      忽然听见脚步声响,磨砂玻璃墙外走来一个人影,瘦瘦高高的八成是方翔锐。立刻调动起自己所有反应,合上日记本塞到瑜伽垫底下,整个人趴上去盖住,再把外套披在背上,装出熟睡模样。


      心跳声,没喘匀的呼吸声,合着推门声音,然后一只手搭上他额头,“怎么鼻音那么重,是不是生病了?刚才就看你不太对,要不要我去帮你跟老师请个假?”


      何洛洛眯缝着眼从手臂间看过去,方翔锐蹲在他身边一脸关切,好看的眉头一拧就皱成八字,可这次他却嘲笑不出来。


      “不用了,我睡会儿就好,”他努力保持状态正常,声音还是有点闷闷的,怕对方注意到坚持给他请假,于是扯来挡箭牌转移话题,“一定是池忆干的好事,昨天拖着鼻涕还来找我聊天,人家都说感冒快好的时候最容易传染。”


      方翔锐没接这话,似乎全部心思还在他生病这码事上,歪头想了想,忽然盘腿在他跟前坐下,戳了戳他肩膀提议着,“回去以后我给你煮可乐姜茶吧,小时候每次感冒发烧我妈都给我做这个,一喝就好。”


      “还是让阿姨帮我弄吧,叫你来煮,咱们今天晚上都吃不到饭了。”您可安分点吧,哑巴好说话,聋子好打岔,炸油烟机的还非要进厨房,何洛洛被他逗得直发笑。


      方翔锐似乎很不服气,“孙亦航的面还是我帮他煮的!”


      “跟展逸文学的?”


      “他那个太高级,我煮的是泡面。”


      何洛洛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笑到说不出话,一牵动神经头又晕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带病人员。这家伙继续在这里呆着他哪还睡得了觉,一板面孔翻了个身面对他,摆出赶人架势,“你老盯着我不累吗?”


      方翔锐摇摇头。


      “可是我累了。”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


      说完他站起身,何洛洛还当他终于打算离开,自己可以把背后硌人的日记本拿出来,谁知他没往门外走,反而绕到另一边,又找来张瑜伽垫铺开,直挺挺挨在他身边躺下。


      两相无言,方翔锐不说话,何洛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会强硬表达自己想法的人,不能像林墨那样一脚把人蹬出去都毫无违和感,何况像这样有人陪着好像感觉也不错。


      唉,长舒一口气,就这样吧,他决定忽视心里冒出来的某种热乎乎的异样感,半睁开一只眼偷偷看了看旁边,手伸到瑜伽垫底下迅速把本子往上挪到头部,当做枕头垫着。


      解决不适,他放松下来准备安安稳稳睡一会儿,可心里刚对对方说出句晚安,冷不防方翔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顺势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吓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好累啊!”


      一声感慨。


      何洛洛不知道他在感慨什么,尽管此时此刻他真心想附和一句好累,可这明显不像方式励志作风。


      “你也会觉得训练累?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加油!加油!加油!’这样子的。”学着某人日常自我打call腔调,自己没忍住先笑了。


      他平时喜欢拖长调子慢条斯理说话,现在感冒了声音又软又哑,学起来其实并不很像。


      “加油!加油!加油!”方翔锐轻拍三下他肩膀,跟着节奏给他重现了一遍方式打call,然后才苦着脸解释道,“我是说的作业,上海题目好难。”


      聊天聊岔是最尴尬的事,他们或许天生就不合拍,忘记谁说过生病的人会格外脆弱矫情悲观主义,何洛洛觉得自己现在就有种悲壮的无奈感。


      可是肩上的手没有放弃,倏忽一下握紧,似乎在提醒他接下来要划重点。


      “你要快点好起来,”他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有某种强烈愿景通过接触部分,渗透血肉骨骼,一路势如破竹传达心头,沟通桥梁搭建成功以后,他小声说了一句话,喃喃自语一样,“就算是自己想走的路,没有人陪着也是会累的。”


      悲壮吗?那就再悲壮一点吧,相依为命,互相成为希望并肩而行的人是不会绝望的。何洛洛闭着眼睛没理他,也只当做那是他不小心听到的对方自言自语,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好吧,勉强相信那段故事是你自己写的好了。

 

 


      #历经亘古变迁,太阳系结构重组更替,这颗星球的气候和日夜转换规律都发生了很大改变,但房屋系统是忠诚的,按主人喜好调整一切,现在这个时间在远古应该已经入夜,窗玻璃变成黑色,零星撒上几点星光和一轮圆月。


      “你们那时候的夜景很美。”Z先生坐在窗前,盯着玻璃表情柔和,又问他要了一颗咖啡味水球,捧在手里,仿佛追求某种气氛。


      “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看不见的都可以被肆意想象成美或丑。”


      X其实不太喜欢这些系统模拟的老物件,他想要一把真正的木头椅子,然而木工作为低效率工艺早已失传,他甚至找不到趁手工具用门外森林自己做一把椅子,可他更不喜欢冰冷的金属色,奇形怪状的现代化设计,还有仿玻璃窗外真实的苍白的夜。


      Z回头看着他,伸手触摸到他头发、面颊、肩膀,手心传来实感,“至少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他安慰道。


      X笑了笑,从抽屉翻出一叠保存久远的真正的纸质文件,“这是我第一次的冬眠计划同意书,”他指着其中最古老的一张,“那是人类为了测试新技术稳定性召集志愿者做的大规模人体实验,免费,很划算。”


      他又拿起一块金属片,“这是我第一次接受脑电波在克隆体间转移的手术协议,”握拳擂上自己胸口,“这是我换过的第十六副身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真实的吗?”


      将手从他肩膀上收回,但Z并没有表露出恐惧或厌恶等负面情绪,他只是有点惊讶,“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不是机器人,也不是人造人,你的思维你的想法或者用你们那时候的词叫做灵魂,没有经过他人干预,不是程序设计产物,全部来自远古时候的你,一个真正的自然人,当然是真实的。”


      X眨了眨眼睛,觉得有水分要从中渗出,手腕监测器提示他心跳过快血压升高,为了身体健康需要注意心态平和,他看了眼跳出来闪着红光的字,把它摘下扔进抽屉。


      如果感动会死的话,他希望能英勇赴死。


      “是我老古板了。”他轻轻擦去眼角水分,露出温和笑容,“我也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吧。”


      “在‘生命磁场湮灭理论’出现之前,人类是相信有鬼的,觉得死亡以后会变成常人看不到的灵魂体四处游荡。由此演变出很多说法,人类称之为‘都市传说’。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有一个说法很流行,在月圆之夜向影子走十七步,每走一步念一遍自己的名字,当地上出现第二个影子时,它会满足你一个愿望,同时也会向你索取一个愿望。”


      “有人试过吗?”Z看起来很感兴趣。


      X摇摇头,“试不试都一样,反正是假的,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是假的,大多数人都无法确定真实,可还是传得很开心。曲解和轻信,是我们那时候的人类独有的奇怪趣味。”


      “我还有一个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何大社长,总把故事断在不清不楚的地方。


      这是一个周末,拿到手机先跟家里人发了几条语音,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中秋以后又一个月圆。有时候想家真的不是单纯想家,有个词叫乐不思蜀,只有当觉得生活太辛苦的时候,才会格外怀念在家里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


      可想家也最多说一句“我想你们了”,又不忍心真让爸妈大老远跑来,说得多了还要惹他们担心。套用林墨同学的话,他现在心情很暴躁,尽管没那胆子怼天怼地,还是难过到摆了一张凶死人的臭脸坐在沙发刷微博泄愤。


      何洛洛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路过时随手把日记本扔到他旁边沙发座位上,然后直接奔餐桌去,拉开靠背椅坐下,表情严肃看都没看他一眼。


      现在这本交换日记的传递方式已经简单粗暴到这种程度,反正接下来该轮到他躲躲藏藏不让人知道。


      池忆被展逸文叫去他家里帮他补出国落下的功课,抬头看了眼对面自己房间,透过大开房门看见林墨坐在床上低头看手机,今天终于能跟某人视频,他应该不会有空出来,方翔锐大着胆子一把将本子摸到腿上翻开。


      看完却有点懵,怎么还给他讲起鬼故事?而且总觉得跟上一次带点捉弄意味的轻松写意不同,虽然文字还是温柔的,情绪却很激烈,有种微笑着一刀一刀戳向自己,用鲜血讽刺围观者,沉默着倔强反抗的悲壮感。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重新打开刚刚看过的特别关注,拉到最底下一条一条点开仔细看评论,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果然。


      这已经不是何洛洛第一次被毒唯diss,上次的照片事件就让他不开心了好几个小时,还是展逸文亲自站出来挺他才解开心结。


      现在的女孩子家家,怎么骂人能那么难听?方翔锐越看越觉心惊肉跳,赶紧关上界面退出微博保平安。回头扒在沙发靠背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打量坐餐桌旁边摆弄手指那位。


      刚才只觉低气压,现在仔细看才发现眼圈红红的,八成又偷偷哭过,这个泪点奇低的硬汉,让人好笑又心疼。


      他现在有点难过,何洛洛好像也有点难过,既然两个人都有心事,不如互相寻求一下帮助,就用故事里的方式,他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点子,并自认为绝妙。


      拎着日记本走到餐桌,敲了敲何洛洛眼前桌面,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等电梯时再回头看一眼,直到站在公寓楼下又回头看一眼,确定对方有跟出来。


      他走到马路上,找了一下方向,背对月亮,让影子投在面前地面,清了清嗓子,然后迈出第一步,同时念了一句“方翔锐”。“方翔锐”,“方翔锐”,“方翔锐”……走出十七步,念了十七遍。


      他看着身边陪他走了十七步的第二个影子,情绪瞬间涌上来,鼻子有点发酸,“你会答应我一个愿望对吧?”他压着哭腔支支吾吾问道。


      影子没有说话。


      “能不能抱抱我?”


      影子张开双臂,从背后圈住他腰,结实的胸膛和宽厚肩膀在夜风中格外温暖,他能感到有一个尖尖的下巴磕在他肩上,有点疼,疼得他像被针灸扎了一下,心头郁结舒缓开来。


      哪有什么鬼神怪谈,都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借口讨要一点对方身上阳光气味,讨一个拥抱来熨帖疲倦精神,安慰浑身冰冷,然后脖子里传来温热湿意。


      “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啊!”开着玩笑转过身,看到一张水淋淋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絮叨着,“明明想家难过的是我,你怎么还先哭了?你不是前天刚见过你爸妈?”


      “我没有,就是……”何洛洛无力地辩解着,被他说得自己也觉得好笑,又哭又笑地扯着袖子把眼泪擦干。


      方翔锐见他终于止住哭,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越发觉得上次那只兔耳头饰该送他才对。他双手搭上他肩膀,想起游戏规则,“该轮到我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我没有愿望。”


      何洛洛从来都这样,不提要求,没有想说的,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在节目里会显得格外无趣,可他知道他只是不喜欢麻烦别人,如果自己的想法会对他人产生打扰,他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是规则,”方翔锐只好搬出规则来满足自己想帮助他的私心,“说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身体前倾有力的臂膀又抱上来,一度让他以为他的愿望跟自己一样也是个温暖人心的拥抱,然后就听埋在他肩头的脑袋闷闷地开始说话。


      “不要难过。”


      “好。”我们都要开心。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


      “好。”不会放弃的。


      “想去的地方我们要一起去。”


      “好。”这还用说吗?


      未来,鸟巢,银海,我们一起去!

 

 


      #“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Z感到奇怪,确实有听同事说过地球人类近几个世纪都在致力于研究大规模星际迁徙,可按正常科技发展速度应该还没有推进到完全普及程度。


      “上世纪初,星际安全监测局发现末日曲线产生变化,K值大幅度下降,下一次D日也近在眼前,世界领袖团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立刻开始迁徙。”


      原来是这样,Z迟疑片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技术还不成熟的话……”


      “是的,死了很多人,”X替他说出不忍出口的惨烈后果,“只有不到一半人类完成迁徙,其中又有至少一半无法成功适应在‘地球二号’半改造星球上的生活,主动或被动死亡。”


      “可是人类至少没有灭绝,”他站起身,从Z手心拿起那颗咖啡味水球,仰头咬进嘴里,“地球已经不堪重负了,这次大清洗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留在这里情况不会比现状更好。”


      Z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是否以牺牲少数人为代价拯救大多数,这是无论如何选择都会背负骂名的问题,可是作为领袖有责任做出选择,他们必须选择。对于世界领袖团的决定,他不认为对,也不认为错,但他敬佩他们。


      如果情况属实,他又想起一个新的问题,对宇宙万事万物保持好奇与独特思考是时空旅行者的基本素质。


      “你为什么没有走呢?”


      Z凑到X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海一般温和广阔,很美丽的眼睛,却波澜不起一片迷茫。


      “我不能。”X摇头。


      “为什么不能?”这种全人类迁徙计划应该不会产生任何费用,也没有阶级之分,何况他还是稀少而珍贵的远古自然人,没有道理被排除在外。


      X抬头回望他,像有一滴水落入深海,隐约透出澄澈希望,又在重重黑雾中倏忽消逝,他手掌按在自己太阳穴上,表情游移不定,闭上眼睛再睁开,眼里多出一点微弱光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像在等什么东西,有可能是一只鸟,一朵花,一颗真正充满水分的果实,或者一个人。”他回答道,然后反问Z,“你呢?你说你一百多个世纪以前来过地球,时空旅行者都需要工作那么长时间吗?”


      “不是的。”Z否定了他的猜测,“大部分到五十个世纪就会选择安乐死亡,在死亡之前的一秒梦境中享受尽完美人生,很少有时空旅行者工作超过一百个世纪,我是我们分部唯一一个。”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漫无边际的生命,经历一颗又一颗星球,了解各色或愚昧或先进的生命体,对历史袖手旁观,然后记录下跟他毫无联系的这一切,这些星球有没有他都可以,他有没有这些星球也都可以,他们并不互相需要,到底还有什么可执着?


      “我好像也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有可能是一只鸟,一朵花,一颗真正充满水分的果实,或者一个人。”

 

 


      *日记本在方翔锐手里已经放了好几天,这阵子他们都在忙十一月场的舞台剧,想着大概是没空讲故事,何洛洛也把这事抛到脑后。


      演完千秋乐以后,为了安慰他们接下来直到年底法定假期余额为零的悲惨局面,黄校友给放了一天假,带他们到市郊一户农家乐过周末。


      一听说农家乐,某人先是宣称心理阴影打死不去还不如在家单排王者,看他笑眯眯盯着他不说话才勉强上车响应号召参加集体活动,结果到地方下了车跑得比谁都欢。


      哥儿几个笑笑闹闹一派祥和,何大社长甚是欣慰。


      吃过午饭是自由活动时间,林墨不知看中什么好玩的早没了影,池忆找他帮他和展逸文在修剪成漫威造型的一排大型绿植前各种凹造型拍合照。


      方翔锐不知干嘛蹭到他旁边,凑上来像是想看看他手机屏幕拍摄效果,肩头忽然压下重量让他没稳住拍糊了一张。回头瞪他一眼,胳膊肘往后抵住他胸膛轻轻推开了些。


      他反而更贴上来,一手从后圈住他肩膀不让他躲,一边在他耳畔小声叮嘱,“你别动!”


      何洛洛有点莫名其妙,难得严肃认真的语气,耳旁风吹得他不知所措,后颈子里起了一层薄汗,这家伙到底要干嘛?


      直到他感觉自己背包拉链被身后人拉开,偷偷摸摸往里塞东西,这才瞬间心领神会,想起还有日记这茬事。


      可方翔锐做事向来状况频出,放进去拉上拉链就好的简单动作,愣是让他手滑把本子掉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不小声响。


      传递完成后该轮到他保守秘密,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则。眼看展逸文视线开始往下张望,何洛洛立刻双手一松把背包滑到地上盖住本子,装模作样蹲下翻充电宝,还给状况制造者使了个眼色,“你先帮他们拍吧,我手机没电了。”


      好在他还没蠢到关键时刻卖队友,点点头迈出一步挡在他前面,端起手机摆好姿势语气带点小激动,“文文我来帮你拍吧!”


      看那高兴劲儿还真不像临场发挥,何洛洛低头看了眼地面,然后不再多想抓紧机会把日记本放进包里。


      “我在那边发现一个迷宫诶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刚直起身就听见林墨的声音。


      展逸文表示还是漫威更得他心意,池忆好像也没什么兴趣,方翔锐倒是跃跃欲试。


      林墨见终于有人肯吃他安利,一肩揽下拍照任务催他们赶紧去,不要打扰摄影博主正常发挥,还特别提醒,“你们要是走不出来就叫我啊,我也是绕好几圈才绕出来的。”


      状况制造者绝对不会乖乖听话,方翔锐甚至自信到让他在旁边等着,说要自己先去试试看。何洛洛也随他去,他本身对这种东西就没太强烈意愿,乐得清闲,干脆站在迷宫入口借珊瑚树墙遮掩翻看刚到手的日记。


      看完最新一页,又翻到故事开头。


      他俩这样你一段我一段,加起来看已经写出几篇大作文字量,说是讲故事,其实都带着不同时期的心情,可以算一本有点特殊的交换日记。由于最初无法理解,不知不觉在生活中互相更加关注,一举一动都忍不住猜测“他是怎么想的?”到现在一看就知道对方在影射什么,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把日记合上放回包里,注意到时间,何洛洛才发觉他已经进去很久,“方翔锐?”双手拢成小喇叭试探着往里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委委屈屈的回应,“我好像迷路了!”


      “你站在原地别动,等我来找你!”何洛洛判断了一下声音传来的位置,绕过入口树墙开始往里走,时不时叫一声对方名字以修正方向和确定距离。


      “方翔锐!”


      “何洛洛!”他每叫一声对方也会回一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修炼出了这种默契。


      “方翔锐!”


      “何洛洛!”方向好像不太对,他扭头绕回刚才岔路往另外一边重新摸索。


      “方翔锐!”


      “何洛洛!”声音越来越近了,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终于近到一墙之隔,希望就在转角,“周浩然!”他叫着这个名字冲向树墙后蹦蹦跳跳的瘦高身影几乎破音。


      “徐一宁徐一宁我在这里!”方翔锐冲他拼命招手,然后被撞得吃字差点咬到舌头,冲劲太大甚至被他抱起来顺势原地甩了一圈。


      然后情急之下双双叫出本名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捶胸顿足,笑得几乎飙出眼泪。


      “你是不是傻啊?”何洛洛捶了一下他肩膀。


      “你才傻呢,”方翔锐还了嘴没敢还手,“你就这样进来,走不出去了怎么办?”


      真是不识好人心,尽管他现在想想也觉得刚才应该去找林墨或者农家乐老板帮忙,但就是脑子一热冲进来了能怎么办?反正现在都这样,也无所谓了,一个人迷路叫迷路,两个人迷路叫探索世界。


      “走不出去就慢慢走呗,反正也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放心我陪你。”


      他现在竟然连跟他说话都开始用这种模模糊糊的双关暗示,但是他知道他能懂,两个认识时间并不算长的人能互相了解到什么程度,比如在无交流情况下合作完成一个故事。


      有些东西和那本日记一样,我们都知道这样东西的存在,可是我不说,你也不说,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对方知道,这就够了。


      何洛洛停下脚步,吐出一口悠长呼吸,脸上是甜甜的笑,然后问旁边人,“你有笔吗?”


      方翔锐从包里摸出黑色水笔递给他,一副惊讶表情脑洞大开,“你把迷宫地图背下来了?!”。


      “没有,”这个人怎么总是状况外得那么可爱,他要有这本事早就去报名《最强大脑》了,何洛洛笑着摇摇头,“我想把那个故事写完。”

 

 


      #房屋保卫系统忽然响起警报,X把拟夜窗户重新调成透明,窗外照进一片红光,时间快要到了,属于地球的最后一次末日。


      通红滚烫的岩浆即将充满千疮百孔的地下空洞,进而从火山口涌出,冲击脆弱不堪的地壳直到全线崩溃,引力完全失衡,星球碎裂成一块一块,漂浮在宇宙中消失或流浪,而早在这之前,地表地下所有尚存活的生命体都将已被明亮火热的红色淹没,不复存在。


      红眼睛流出血泪,来自地心的愤怒会为一切罪行画上句号。


      “你快走,”X眼中充满慌乱,抓住Z的手臂用力往外推,“房子地下有一艘技术成熟的微型迁徙船,你可以先去地球二号,再想办法回自己星球。”


      那是领袖团留给他的,在第十三批说客无功而返之后,做出最后应对措施,以便他改变主意时可以自行安全前往地球二号,他毕竟是个稀少而珍贵的远古自然人。


      Z被他推出门外。


      X回头开始在抽屉翻找。


      每一项新技术初始都伴随着不稳定性和副作用,在他第一次更换克隆体后出现过短暂性记忆缺失,医生说这是不可避免的,脑电波非常难以保存,运气不好的话永久缺失也有可能。


      原则上可以对极小段珍贵记忆经行预处理,使这部分脑电波失活以提高稳定性,等需要的时候再复活,但这种操作是一次性的,如果一段记忆经过失活后复活,将无法在下一次更换身体时再做相同处理。


      他接受了医生的建议。


      末日临近,已经不会再有机会等下去。仿古抽屉里文件繁多,他从没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不爱使用现代化电子数据收纳查找系统。终于,一块金属色薄膜被握到手里,只要把它贴在脑部相应位置,记忆复活处理将自主启动。


      抬起手伸向脑后。


      “我不能走。”


      X回过头,发现Z还站在门口。


      “这里告诉我不要走。”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故地重游,Z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漫长岁月里忘记的事情,比如他任务日记中对于地球的记录内容并不完整,被时空旅行者总部删减过部分,比如他曾在一百多个世纪前接受过一次处分,工作服系统中至今还存在电子镣铐,禁锢他部分思想。


      终身管制除了死亡只有一种情况可以摆脱,当解除所有保护措施,放任自已处于极度危险环境中,系统会默认所有者即将死亡,为防止任务数据外泄,将启动自我销毁设定,程序依次关闭有顺序先后,在电子镣铐关闭时他有可能还没有死。


      Z背对屋外冲天血色,表情平静,开始一块一块脱下身上工作服,露出里面白色衬衣,他很喜欢这种地球上曾经流行的古老款式和低劣材料,仿佛记忆中有某人常这样穿。


      然后他接住慌乱地冲过来的X,后者用力抱紧他,试图用自身防护服替他多遮挡一些环境伤害,空气、光波、磁场,一切都已失去平衡,变得危险而充满恶意,血肉之躯无力抵挡的恶意。


      手腕总控监测器发出危险提示,仿佛悦耳的音符,自我销毁设定开始启动。


      Z抬起X的脸颊,望进他眼睛,不再迷茫,没有犹豫,像黑暗海面上终于恢复供电的灯塔,甭发出柔软光彩,穿越一百多个世纪重新印入他的眼底心里,引领某种方向。


      在死亡之前的几分钟,至少可以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这感觉很充实。


      他看着他的眼睛,他抱住他单薄的身体,在明亮温暖的火光中,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找到你了。”


      “我不会走的。”

 

 


      *以后,该开始我们自己的故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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